我今年八十有二,牙口早松了,可還是愛腌芥菜疙瘩,跟你姥姥當(dāng)年腌的一個味兒。旁人都說我念舊,只有我知道,我是怕她回來,嘗不到熟悉的味道,認(rèn)不出這個家。
我跟你姥姥是經(jīng)人介紹認(rèn)識的,她扎著藍(lán)布頭巾,一笑眼睛彎成月牙,我一眼就相中了。那時候我在公社干活,每天早出晚歸,她總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等我,手里要么攥著塊烤紅薯,要么是一碗熱乎的玉米粥。有次我干活摔斷了腿,她守在床邊寸步不離,夜里就趴在床沿睡,手還緊緊攥著我的手,生怕我跑了似的。后來日子好了些,我想給她寫張紙條,跟她說句軟話,可磨磨蹭蹭寫了又改,改了又寫,終究沒好意思送出去。那時候的男人都這樣,把情話藏在心里,覺得干活養(yǎng)家才是正經(jīng)事。誰知道天不遂人愿,她走得那么突然,連句告別都沒來得及說。她走后,我把她的東西都仔細(xì)收在木箱里:褪色的手帕、縫補(bǔ)過的圍裙,還有那本記著柴米油鹽的舊賬本。我學(xué)著她的樣子腌咸菜、納鞋底,把堂屋的煤油燈每天都亮到深夜,我說“你姥姥眼神不好,亮堂點她才找得到家”,孩子們總說我迷信,可我知道,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后一點事。
有年暴雨沖垮了老房檐,我不顧孩子們阻攔,冒雨沖進(jìn)屋里搶那個木箱。他們不明白,那些破舊的東西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金貴,那是我跟你姥姥這輩子最珍貴的念想。這些年,我一個人拉扯大幾個孩子,受了多少苦都沒掉過淚,可夜里摸著那個掉漆的木相框,看著她的笑臉,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。我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,唯一的心愿就是跟你姥姥合葬。我把那張壓在箱底幾十年的紙條找了出來,上面的字跡早就模糊了,可我還記得寫的是“這輩子沒讓你享過福,下輩子還守著你”。這輩子我欠她太多,沒說過的情話,沒兌現(xiàn)的陪伴,下輩子我一定都補(bǔ)上。我這一輩子,沒什么大本事,就只守著這份念想,等著她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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